社会学家李银河说,在中国,同性恋人数在7000万以上,他们就在我们身边。但却没有人愿意提起他们。
分享三个小故事,看完如果能有些许想法,或者是发出“啊,原来是这样的”慨叹就更好不过了。
一
老李其实是同性恋。
从老李的只言片语中,大致能拼凑出他的过往: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,有个种满花的院子。和村里的其他小伙子一样,老李除了上学就是帮忙农活。等到夕阳盖下来时,就扛着锄头回家。
念中学时,老李发现自己的聪明,也发现了自己是同性恋。
在同龄男孩满怀着荷尔蒙,对喜欢的姑娘津津乐道时,老李却因为前桌男孩的一个笑容而欢欣,他知道这不是好事。
一个大老爷们喜欢男的,就像宝马插了个奔驰车标,别扭。小地方人少,但嘴杂。因为怕勾起父母不好的情绪,老李始终不敢袒露自己其实喜欢男孩。
这是一个北部的小城,三四月放晴的时分不多,人的心情和天一样灰蒙蒙。秋分刚过,院子里的枝叶就挂上了一层白霜。
到外地上大学的前一夜,父亲在老李收拾行李的间隙,告诉他:“男人应该正派、寡言、学会隐藏。”他一边收拾,一边记在心里。
从大学到踏入社会,再到成为2个孩子的父亲,不乏让他心动的男人,他不是没有动摇过。
但父亲的教诲横亘在心里,督促着老李学会隐藏,隐藏自己的愤怒、急躁、野心,也得隐藏自己对同性的喜欢。
比起错过爱情,他更害怕父母在得知儿子是同性恋时脸上的心如死灰。每当想起这些,想要出柜的冲动就偃旗息鼓了。
一次过年回家吃饭,母亲打趣他怎么还没个伴,老李笑笑没有回答。母亲突然板起面孔,认真问道:“你不是喜欢男的吧?”
在母亲认真的面容下,老李露了怯,赶忙回答“没有,没有,怎么可能。”听到老李的回答,母亲惶恐的面容才松弛下来,说:“是啊,我们儿子怎么可能喜欢男的。”
老李没有说话,举起杯中酒,仰头一饮而尽。仰头时不忘用力眨眼,这样能把眼眶里的滚转的眼泪稀释掉一些。
站在悬崖上,他比谁都摇摇欲坠。
有时候陪同客户出入娱乐场所,周遭越是声色犬马,老李越觉得世界在往下沉。
无论是眼前的一个个描眉画眼,羊脂玉体的女郎,还是身边擦肩而过的浓妆淡抹,都不能让他的内心激起一丝震荡。
他知道她们漂亮,但他不喜欢。
花圃里繁花似锦,但他喜欢的是小草。这让他顿觉失落。
母亲已经很久没有询问老李媳妇的下落了,以往母亲问起,老李都很慌,都是“工作忙”搪塞过去。如今母亲不再追问,让老李更慌了,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哪个环节暴露了。
有一夜,母亲发来信息:“我想了很久,一辈子不长不短,趁现在还有机会,找个人相互照顾也好,妈妈活不了那么长时间。”
聊天框的光标闪烁了足足几分钟,老李想说些什么,又说不出什么。那头母亲又发来信息:“最重要是人要好。”
那一刻,母亲的知不知道,对老李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。
后来,老李与领导的侄女结婚。再后来,“哗”的一声,儿子呱呱坠地。
有时老李下班回到家,推开房门,儿女绕膝,妻子在房。在外人看来,老李婚姻幸福,家庭美满。
其实他一直想对妻儿说一句抱歉,但他说不出口。
二
在王二看来,同性恋是他这一生,活得最不明白,也最明白的身份。
他清楚记得那是2012年12月22日,南方的冬天比以往更漫长,已经晚上7点,天上还是一片橘橙色。微凉的风吹过,还能嗅出晚秋的味道。
高中生王二坐在教室,听同学们对刚过去的“2012年末日”津津乐道,然后看风吹乱挂在墙上的高考倒计时日历。
2012年没有迎来人类的末日,但迎来了王二的末日。
王二藏在抽屉的日记被同学传阅,上面写了很多东西,但他们只看到了“我喜欢班里的一个男孩。”
顿时流言四起,满城风雨。所有同学老师,连学校门口小卖部的老板都知道他是一个异类。
那段时期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,恶意就像秃子头顶上的虱子一样明显。无端的谩骂成了常有的事情,无端被踹一脚也见怪不怪。
隔壁班的同学特地在下课时分,趴在窗口看那个同性恋是谁,这让王二觉得自己是只狒狒,外面都是来观赏的游客。
同学会在经过王二座位的时候故作恶心,做出干呕的样子。
原本交好的朋友都对王二敬而远之,放学路上他形单影只,周遭都是一些冷言碎语,后来他干脆在放学半小时后才出校门。
没有人愿意和王二说话,但他们都在背后说王二的话。王二不怪他们,但他不明白,“所有人都有秘密不是吗?”
老师觉得无奈,请家长来一趟。
那个下午,父亲当着办公室所有老师的面数落王二,坐在一旁的母亲静默如鸡,没有吭声。王二脑壳发热,何仙姑尿尿似的岔在那儿不敢动弹。
父亲说的什么内容他记不大清了,只记得父亲的嘴巴一张一合,像跳出鱼缸的金鱼。父亲骂他“你让我恶心”,坐在一旁的母亲静默如鸡,没有吭声。
那个下午,让王二有种才18岁就过完了一生的感觉。但王二始终不明白,喜欢一个男孩,为什么会让人觉得恶心。
同性恋是王二这一生,活得最不明白,也最明白的身份。
他明白的是,“为什么我不被待见,因为我是同性恋”,但他始终不明白的是,“为什么我可以是变态,可以是异类,却唯独不是父母的儿子。”高考结束,他报考了一所离家1000多公里的大学。去大学报道的前一夜,父亲留下一句话:“死也死在外面,别丢我们的脸。”
七月时节,正值盛夏。
晚风夹杂着闷热习习而来,吹在脸上有种被鞭笞的热辣。大学校园里的姑娘和盛夏一样火辣,热裤下露出修长的大白腿,这是通往男同学心灵的高速公路。
宿舍里有人读书,有人打游戏,还有人放日本武打动作片,像过年一样热闹。
王二蜷缩在被窝里,在手机上敲下叶芝式的诗句:”无人达到我内心的彼岸,无人能拨开我内心的迷雾,除了你。”
这是王二写给男朋友的。
有时和男朋友坐在路边摊吃东西,王二也感觉心里像毛毛虫在爬,坐立难安。因为他们怕被人发现,于是发明了一种在公众场合说“我爱你”的手势,看上去就像特务的接头暗号。
王二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看电影,只有在放映厅忽明忽暗的灯光下,他们才能肆无忌惮地牵手。王二有时会希望,这场电影永远不会结束,能够一直放下去。
三
小张在上大学的第一天,就向室友们“出柜”了。
小张就是这样,带着一种天然的嚣张跋扈。室友们没有多大的诧异,只觉得挺新鲜,像是猪脚饭里放鲍鱼一样。
但小张不觉得同性恋是难以启齿的事情,在她看来,同性恋没什么不一样,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。
小张出生时母亲已经35岁,2年后,父亲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远走,留下脸上挂着泪的母亲和小张。不谙世事的小张问妈妈,“妈妈你为什么哭啊?”
亲戚们抱过小张,耳提面命:“你妈养你不容易,听你妈的话。”从那时起,小张知道了妈妈只剩下她,她也只剩下妈妈了。
在母亲的口中,男人算什么,都不是好东西。小张不知道把男人比喻成东西好不好,但多年的耳濡目染,她好像也觉得男人真不是好东西。
小张的第一次叛逆,就是站在厨房门口,向正在炒菜的母亲袒露自己喜欢女的。锅铲从母亲的手里掉落,足足在地上躺了5分钟。
5分钟后,是母亲长达1小时的歇斯底里。母亲一边辱骂,一边自责。“我做错什么啊,生的女儿喜欢女的。”
小张觉得母亲不正常,说男人不是好东西,喜欢女人又不乐意。母亲觉得小张不正常,是哪里出了毛病,给她请了心理咨询师。
医生对她说:“你妈没有错,她只是怕你这样子到社会上会受欺负。”良久,医生又小声说道:“但你也没有错。”
小张和许多姑娘一样,渴望着爱情,等待着爱情。
但同性恋想谈恋爱真不容易,圈子本来就小,直到大陆第一根商用网线拉起,他们那微弱的呼喊声才被同类听到。
同性恋的爱情世界同样鱼龙混杂:有人初看慈眉善目,久看原形毕露。有人备胎无数,暧昧的引线从黑龙江跨越到海南岛。还有人为了体验一把同性的恋爱,客串同性玩弄感情。
所以说,爱情无关性取向,渣也是。
算命的说过,小张命理相冲,财运不济,福薄,好在感情运不错。大师果然是大师,小张和女朋友的感情确实很好。她们的每一次牵手都让人小鹿乱撞,每一次拥抱都带着炙热和柔情。
小张认为那是能携手一生的人,但小张他妈不这么认为。
母亲尝试拆散小张,尝试未果,母亲“咚”地一声跪在小张房门口,涕泪横流,问她:“你要我怎么做,才肯听我的话?”
为了平复母亲的情绪,小张答应母亲去相亲。她安慰自己:其实有个男朋友也挺好的,至少在水管爆裂的时候,他能给我递下扳手。
母亲说相亲对象多好多好,名校毕业,长得像梁朝伟,多少姑娘都觊觎他。小张想“我妈的口才用在推销上,那还不得是下一位董明珠啊?”
小张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相亲对象,圆脸短发,沉默寡言,对长辈抱有耐心的笑。
小张并没有一见钟情的感觉,坐在那里尴尬得让人不可置信,她想:“难道真的要和这样一个人过完下半辈子吗?”
整整一个下午,小张坐在那里,听双方家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,她难过得想掉眼泪。
别人结婚可能要车要房要嫁妆,但她们和许多同性恋一样,结婚只需要父母的一句同意而已。
小张想起另一个下午,她像融化的沥青一样躺在女朋友身上。她们商量着要不偷偷结婚,但看了一圈,发现根本没地方支持,她们拿不到那张纸。
婚姻的殿堂对她们来说,就像男厕所一样,永远走不进去,偷偷走进去也不可以,门口有父母,有政策,还有舆论把守着。
四
一个午后,窗外枝叶被风轻轻拂动,忽然大雨滂沱。小张坐在写字楼里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,和雨敲打在窗户的声音一样响亮。
女朋友打电话来,说熬不过家里人,要结婚了。风刮得像小孩的哭声,枝叶被雨水压弯了,小张什么都没说挂了电话,又继续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。
没有什么比城市里间距过密的写字楼、阴沉的天空和雨天里的分手电话更令人心碎了。小张想混在雨里大哭一场,因为她的爱情完蛋了。
每一段爱情的结束都过于相似,就像张学友唱的《分手总要在雨天》,以至于每下起雨都使小张伤心。
但爱情就是这样,有太多无能为力的拥抱,太多未能兑现的承诺,太多无法说出的爱意,还有好多好多的遗憾。
可能没办法再陪你走下去了,但希望你记住每一次拥抱,因为那都是我在说“我爱你”。
那时还年轻,不知道爱情有如此魔力,能让泪水变得廉价。本以为爱是“一颗永流传”,但真正爱过以后就会发现,两情相悦属意外,爱而不得才是常态。
几年过后,小张和母亲的关系有所缓和,母亲不再步步紧逼,她也不再和母亲剑拔弩张。
从母亲的口中和身边人的例子,小张发现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:大多数同龄人在同年龄段做的大多数事情,就是人生的最优解。以前小张不觉得,但现在她又不得不承认。
小张永远怀念那时的轻浮和自以为是,正是因为她的无知,她的为爱痴狂,才让她在那段岁月里经历了真真切切的爱情。
在那段浅薄的岁月里,她抗争父母,无所畏惧,但现在她也踏上了相亲的道路上,寻找人生的最优解,也算是跟自己的和解。
母亲以前总爱说“男人不是好东西”,到了现在,每个相亲对象都成了“人见人爱的好东西”。
小张的订婚对象长得不算好看,但小张母亲很喜欢。所以说人一定要长得特别,哪怕丑一些。
小张只想知道,女朋友现在过得怎么样,不知道她的丈夫长得好看吗?
五
每当有关同性恋的新闻播报,可能是轶事,也可能是哪个国家又通过同性恋的法案了,他们都会既兴奋又忐忑。
媒体的推波助澜,似乎将不可放到台面上说的事情,推到了公共讨论的行列。对于同性恋群体来说,每一件小事都是一丝曙光,每一个轻描淡写往往就是他们的一生。
但在大多数时候,反对的声音成了多数,于是他们成了洪水猛兽,“变态”、“异类”的声音不绝入耳
没人能想到在那一刻他们有多孤独。躲在紧闭的柜子里,周遭是无边的黑暗,不断冒出的都是不好的声音。没人关心他们,甚至没人看见他们。
即便是最亲近的亲朋好友,甚至是父母,他们都无法坦陈自己的迷惑和心酸。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,他们是性的少数,比任何人更纠结、怀疑、惶恐。
2000年,荷兰允许同性伴侣结婚并领养小孩。2017年,德国也允许同性恋合法登记婚姻和领养孩子了。20年间,许多国家也陆续通过。
2017年4月15日,人民日报发表评论文章:性倾向不止一种,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双性恋,都属正常,绝不是疾病。性不可耻,爱更是。“不一样的烟火”,一样可以绽放。
2019年,台湾同性恋合法化。
这个消息一出,朋友圈里的几位深柜朋友都默默转发。但在大多数时候,他们不敢表态,因为他们知道外界如何看待他们。
他们也讨厌如今把同性恋当做时尚大肆渲染和鼓吹的风气。他们不是要宣扬好,只是希望不要把他们当做恶心、不齿的人,把同性恋当成避而不谈的事情。
他们能理解每一个不理解的人,也理解在歧视被消除以前,歧视还会源源不断,但他们仍旧盼望着歧视不复存在的那一天。
梦想是好的,瞎想也是好的。有句话是这么说的,“晚上路千条,白天旧模样。”在很多时候,你会发现什么都没变,什么都改变不了。
有人问道“如果发现你的孩子是同性恋怎么办?”,一个回答让我印象深刻,“我会指着地图,告诉他这几个地方会接纳你,你要努力,不用担心家里。”
社会学家李银河说,在中国,同性恋人数在7000万以上。他们存在我们身边的角角落落,之所以发现不了他们,是因为他们把自己藏起来了。
如果有人问他们和我们的区别,那就是“没有区别,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