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的孤独,常常是主动选择的结果。
就像『绿皮书』里说的那样,「人之所以孤独,是因为不敢迈出第一步。」只要人们对现状作出改变,找个恋人、主动维系一段友情,或许就可以让这种孤独无所遁形。
但同性恋的孤独,因为特殊的身份,似乎变得不太一样……
校园霸凌的孤独
海李子 / 吉林吉林 / 29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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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高中时期,我经历了两年的校园被霸凌,导致我现在和直男沟通都存在一些障碍,总会不自觉地陷入语塞。」海李子在讲述自己的现状时,带着无奈的笑容。
2006年海李子上高中,当时在同学之间还流行着写信。他将一封藏有自己性向秘密的信封装好后,交给同桌,一同邮寄。过了好久,海李子没有等到对方的回信,只等到了同学的「捉弄」,因为他的信被同桌偷偷地拆开,他的性向被发现了。
「我其实心挺大的,过了很久才感受到男同学的不友好,这才意识到可能是这封信暴露了我的取向。」海李子在回忆时看着地上,神情有些落寞。
「他们走到我前面的时候,会在背后比一个中指。」
「他们在我路过的时候,会向我吐口水。」
「他们和我说话的时候,会突然发出一个『GAY』的音。」
上学放学的时候,海李子躲着同学走。上厕所的时候,掐着铃响的前一分钟去,因为那时候人最少,然后再匆匆赶回教室。不然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,对他来说又是一种羞辱。
海李子也曾怀疑,是不是对方吐口水时,恰巧自己路过。但是当听到对方说出「珍爱生命,远离海李子」的时候,他才知道,这就是他们真实的样子。
海李子和母亲提过想离开这所高中,但是面对母亲的询问,他说不出原因;海李子想寻求老师帮助,但是又没有同桌捉弄他的证据。海李子想,如果学校有心理辅导就好了,可是根本就不存在。
「从高二算起,我每一天都在鼓励着自己。第一个学期结束了,就告诉自己,还有一个半学期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;高二结束了,告诉自己还有一年,咬咬牙就过去了。」
大部分的校园霸凌,人们会主动寻求帮助,但是因为同志身份导致的校园霸凌,很多人都选择独自承受,担心自己再遭受被求助人的「二次霸凌」。
「其实当时我没有感到孤独,就是铁了心,把脸伸出去让人打。现在回想起来,当时那个拿拳头摩墙,对着床被泄愤的自己好孤独啊,好想抱抱他。」
走入直婚的孤独
小语 /东北地区 / 42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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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讲述故事之前,我们得说一句,直婚行为一定是错误的,这个毋庸置疑。
小语和妻子结婚十三年,分床睡了六年。妻子和孩子在主卧,小语睡在次卧。
夜深人静的时候,小语打开微信,例行「围观」几位同志好友的生活。「这几位好友都离我很远,北京、沈阳、广东、杭州的都有,就是没有我们延边的,因为我不敢加。」小语说,「我只想看看他们今天又去了哪里,说了什么,或者只是看看他们和哪些男孩合影了。」
讲到这些敢于直面同志身份的微信好友,小语抑制不住地羡慕,「觉得他们好开心啊,我时常幻想,如果这是我该有多好啊,可惜我已经结婚了。」
其实在结婚前,小语就机缘巧合地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。
在当地的小书店里,小语发现了一本李银河的书——『你如此需要安慰:关于爱的对话』,喜爱王小波书籍的小语知道李银河是一位研究性的社会学家。他当时惊讶于在这个小城市,竟然还有这样大胆前卫的书籍,便买回家,包了书皮偷偷地翻看。
「书里都是李银河教授写给『这样的人』的信,看完之后,我在想,这些信怎么写进了我的心里,甚至还会被触动到流泪。我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一名同志。」小语说,「但是因为城市小,家里人和周围环境的压力,都会胁迫着你去结婚。」
如大家所愿成婚的小语,以为卸掉了之前的所有压力,却不知不觉暗自背起了情感的压力,「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生活,就是24小时在演戏,每天都要带着面具做人,假装欢笑假装快乐,其实面具背后的双眼早已噙满泪水。」
婚后的小语变得沉默寡言。父亲曾问过他,「你是不是过得不快乐?我觉得你越来越不愿意说话,很少看到你欢笑。」
面对父亲的关心,小语很想倾诉,但是却不能倾诉。「我不被人了解,也不能被了解,我心里有很多话。我总想象自己是一个被玻璃罩罩住的人,我在里面拼命呐喊,但外面的人无法听见,只能疑惑地望着我。」
「我时常问自己,为什么要这么做?我是在欺骗自己,还是在欺骗别人?」
小语有很多疑问,有很多感受想倾诉,但是不能和父母、妻子说,因为同志身份是禁忌。也不能和同志说,因为直婚是禁忌。
无法言说的孤独,最是孤独。
现在的小语,依旧在夜深人静的时候「偷窥」好友的生活,幻想自己在一个没有熟人的南方城市,和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像旅客一样,一起看风景、一起拍照,然后和男孩们一起喝酒、唱K。最后,画面戛然而止,又被拉回到赤裸裸的现实中。
就这样,一个人在现实和幻想中来回穿梭,摇摆。幻想越精彩,就衬得现实越「不堪」。
直婚不对,这份「孤独」也成了对他的报复。
就像小语写给我们的话那样,「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,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。月光如水,明明地流泻在地板上。一丝困意也没有,就这样想着自己。这么多年了,孤独地走在这异样的路上,看不见未来,也看不到希望。」
感染HIV的孤独
小羊 / 西北地区 / 23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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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入职的前一天,为了庆祝自己迎来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,我去超市买了200元的水果零食来犒劳自己。摆在冰箱里满满当当,还拍了照,发了朋友圈。」小羊一边回忆一边说。
但没想到的是,这份喜悦还没有过夜,就已经变得入骨般的寒冷。
下午,小羊接到体检中心电话,被告知血液有问题。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搞错了。这三年里,没有「直接性行为」的自己,怎么会感染HIV?小羊气愤地骂了一句,「肯定是你们搞错了!」便去了疾控中心做复查。
「在等待试纸出结果的那五分钟里,我很纠结,一面希望这个结果赶快出来,一面又希望那个结果永远不要出来。」
小羊说,「看到试纸显示两条杠的时候,我起初还能质疑他们的试纸是否过期。后来,就感觉双腿发软,脑子发蒙,医生说了什么也听不见了。只想着今年23岁的自己,这辈子算是毁了。」
小羊扇了自己一巴掌。世界没醒,更加沮丧。
从疾控中心出来,小羊呆坐在路边,「我一个人在远离家乡的城市。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,也不知道该怎么办,更不知道向谁求助。我只想逃离,可我又发现无处可逃。」
「那个时候,连看外面的太阳都是孤独的,我还在想,为什么太阳要独自挂在天上呢?」
让小羊更孤独的,是开始对身边人的不信任和怀疑。
他开始怀疑每个人的良知,「我躺在床上,思考是谁这么坏,得了病还要传染给我。我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,甚至都怀疑到了我的老同学身上。」
开始恐惧每个人对待HIV感染者的态度,「微信翻了好几遍,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。这个事情我不知道能和谁讲,我害怕他们嫌弃的眼神。」
甚至怀疑着父爱。
父母离异之后,父亲有了新的家庭,还生了一个儿子。之前他并不担心和父亲的关系,除了父子,他们还多了一层朋友的关系。但在自己确认被感染之后,总是担心被父亲「抛弃」。
这种孤独感特别容易在遭遇否定之后加深。小羊说,甚至在同病相怜的病友那里,他也感受到了冷漠。
为了了解感染后该怎么做,也为了找一个能无障碍沟通的人,小羊加入感染者群。但是,群里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。
「群里很压抑,大家只诉苦,哪里不舒服了,哪种药物过敏了,从来不会互相鼓励。」刚进群想活跃气氛的小羊在群里问了一句,「有找男友的吗?」结果招致了群起而攻之。
「你是不是有毛病啊?」
「这个群是感染者交流群,不是你的交友群!」
小羊说,「对我来说,孤独不是一个人逛超市、一个人看电影、一个人出去旅行,孤独是你感到自己陷入困境的时候,四下无人。」
但是,现在的小羊,已经摆脱了孤独,来自父亲和好友的关心,让他对生活有了新的期待。
每个人都会有孤独的时候,但并非无解
「我18岁,当我和一位室友产生意见分歧时,所有人都会无脑地站在我的对面,被漠视、被疏远的感觉好孤独。」——怠怠怠(江苏)
「我26岁,因为工作原因,会经历一段长达半个月没有网络的时间,当我连上WIFI打开微信的时候,发现没有一个人联系我,我也不知道能联系谁,就呆呆地听着室友给他的女友打电话,感觉自己好孤单。」——马先生(浙江)
「我33岁,总会想起初恋,周末在家做饭也总是习惯性地做两人份,看着『多余』的饭菜,感觉自己好孤独。」——秋葵(北京)
「我20岁,在外国上学,每周跑去很远去的地方健身,没有人鼓励,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。大家就会看到一个中国人在那里自言自语。很多次杠铃差点砸脸的时候,感觉自己特别孤独。」——流泪猫猫头(海外)
「我24岁,所有的恋爱对象都是『直男』。每一段都相处得很快乐,但时间都不长。每当听到他们以「我还是很喜欢我的前女友」「我还是更喜欢女孩子」作为分手理由的时候,我感到很孤独。」——慈姑观音(重庆)
「我37岁。一个人逛超市时,突然害怕自己老了以后,会像今天一样自己照顾自己。我愈发思念在远方和我相差20岁的爱人,担心他会离开。如果他真的离开了我,谁又会陪我度过最后的一天?突然想流泪,感觉自己好孤单。」——老区的男孩(广东)
「我44岁,同龄人似乎都结婚了,只有我孤独前行,不直婚、不形婚,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。但我告诉自己,一定要坚持下去,活出自己。身边的同志都退圈了,这让我感到孤独。」——孤独是生命的繁华(海南)
……
这都是我们在故事征集里看到的读者留言。
同性恋的孤独或许有100种,孤独后的成长却大致相同。
虽然有些孤独难以言说,但并非无解,随着时间、阅历和自我认同的不断累积,总有一天,它们会变得不值一提。
因为,有一些孤独已被我们挣脱,落入大地生根发芽。有一些孤独会被风带走,千里传播,听到共鸣。
文|三宝SAMBOL
编|黑色洋葱
本文为淡蓝原创